【佛唐】非典型性驯养·二
“一二三四……五十六文钱！长安人可真有钱啊！”
道珩赞许地点点头，“看来你挺适合干这行。”
“我才不想变秃头呢。”唐鸢笑嘻嘻地看他，“我宁愿去丐帮。”
我佛慈悲，我佛慈悲。童言无忌，童言无忌。
唐鸢对他又吃得起肉了感到非常高兴，走过胡玉楼的时候甚至还替路边乞丐买一个胡饼。搞得道珩一阵紧张，以为他真想去跟着丐帮光膀子喝酒了。
“以前我在马嵬驿吃过这个。”唐鸢回过身拉住他的手，“你吃过吗？可好吃了。”
道珩一年前离寺游历，从洛道至扬州，再西行往成都，然后捡到唐鸢。后来带唐鸢去万花谷治伤，一路走走停停，却还没有到过马嵬驿。
“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吃肉。”
“也有吃不起肉的时候嘛。”唐鸢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，“不杀人就没有肉吃，只能去和乞丐抢胡饼。”
道珩默默握紧了他的手。
“马嵬驿的胡饼是最好吃的，一块儿能吃好久呢。然后我就觉得，当乞丐好像也不错。不过还是吃肉更好啦。”
唐鸢抬头看着他，“能不杀人也吃得起肉就最好了。”
道珩算了算肉和糖葫芦的价格，和化缘的一般收入，决定还是要提高自己化缘的业务水平。不过，无论如何——
“不用杀人，想吃什么我给你买。”
“那我要这个！”
却见唐鸢已经停在了水果摊前，被各色鲜艳的水果吸引了注意。
此时日头渐高，摊上的水果虽然颜色仍然鲜艳明亮，果皮却已经开始有些蔫了。
“别吧，”道珩小声道，“小心吃坏了肚子。”
“你刚刚还说什么都给我买……”唐鸢小声嘀咕。不过他现在自己兜里有钱了，翅膀长硬了。见道珩不同意，从自己小包包里掏出两文钱，“大娘，我要两个桃。”
道珩本来对他不听自己话非常不满，却见唐鸢扯过衣角擦了擦桃子，然后递了一个给自己，连自己都没发现地勾起了嘴角。
“喏，请你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以后我有钱了，天天请你吃！”
小孩对未来的期望总是特别美好。道珩想告诉他，平时化缘是不会有在长安城里那么多收入的，除了回去当杀手他们赚不到什么大钱。但是看着小孩满怀期待的眼神，他突然觉得难以开口。
“好啊。”他笑道，咬了一口本来深受嫌弃的蔫巴巴的桃子，“我等着。”
然后他就跑了半个时辰的茅厕。
为什么官兵还没掀了这个黑心摊贩！
算了，我佛慈悲，我佛慈悲。
“对不起哦。”
唐鸢看着面如菜色的道珩，心知自己闯祸了，说话声音都小了，对他们住了一个脏兮兮的便宜客栈也不计较了，甚至还乖乖地去给道珩倒了杯茶。
“要不要我去教训一下那个坏女人？”
“不必。”道珩捂着肚子，“说了不许随便出手伤人。”
唐鸢很委屈，“她先害你的。”
“她也并非有意。”
道珩今天可能已经念了五百遍我佛慈悲，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欲无求，不嗔不怒……
“那我要出去玩啦，你先休息吧。”
嘶——
我佛慈悲，我佛慈悲。
大概是道珩脸色本来就很难看，唐鸢居然硬是没看出他说完这句后道珩的脸色变化，掂着几个铜板蹦蹦跳跳地出门了，甚至还不忘帮他带上了门。
道珩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，再次盘算照唐鸢这样花钱他们还得多久才能走到少林寺，又忍不住想起方丈可能的拒绝，进而回想起他在少林寺的十五年。
方丈总说他有佛缘，他也确实是众多师兄弟中休息易筋经最快的。可他懂佛吗？道珩不知道。学少林武学他很厉害，背经书他也很快，甚至与人辩经他也很少落败，但他真的懂佛吗？
道珩想，真的懂佛的人，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吧。
如果是真的懂佛的人，会救唐鸢这样的杀手吗？
手边的茶渐渐凉了，道珩起身一饮而尽，再重重地躺回去。
毕竟唐鸢难得给他倒杯茶，不能浪费。
道珩咂咂嘴，翻身吐出一小片茶叶，他可以肯定唐鸢把第一开的茶水给他倒过来了。看来有机会还得教一下小屁孩儿茶道。
也许是睡前喝的茶太冷了，道珩一直觉得一阵寒气萦绕在自己身上。他好像回到了少林寺，回到自己的禅房。他的禅房很好，很宽敞，就是冬天有些冷，房间的窗户关不上，总是一阵阵的冷风钻进来。
他在床上辗转反侧，用被子将自己浑身包住，抵抗寒风的袭击。
可是还是很冷，像是身体缺了一块，被风吹过时空荡荡的摇晃。
唐鸢径直去了胡玉楼。
“你居然还活着啊。”乞丐把遮眼的头发掀开，见他身边没有人，当即大笑起来，从衣兜你摸出半个胡饼扔回给他，“还给你，也就你喜欢吃这种玩意儿，小师弟。”
“你不喜欢你还吃了一半。”
唐鸢挨着他坐下，把剩下一半的胡饼小心塞回兜里。
“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头呀。你看我都沦落到当乞丐了，什么吃的不能将就一下。”乞丐撞了撞他肩膀，笑道“倒是你，不但没死，混得还不错嘛。”
“那我还得谢谢你，”唐鸢语气毫无波澜，“要不是你临阵脱逃，我也不会遇到道珩。”
“那个秃驴叫道珩？”
“不许叫他秃驴！”
“哎呦，哎呦。”前唐门弟子发出了嘲讽的声音，“胳膊肘这就开始朝外拐了。”
唐鸢哼了一声。
“咱们有一说一啊小师弟，我当时确实是丢下你跑了。不过你也知道那种情况，你动都动不了，我要是再带着你，咱俩谁都别想活。我也好不容易得个机会能逃出来，为了不被找回去我都加入丐帮了！我也不容易啊。反正你现在没死，还混到了口饭吃，咱们就不计较了好吧？”
“你为什么不回去？”
“为什么要回去？”
唐鸢看着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，“你连饭都吃不起了，为什么不回去？”
“可是我也饿不死啊。”师兄拍了拍他脑袋，“不用杀人也不会饿死，多好的事情。”
唐鸢地下头，把自己蜷成一团，“杀人……有那么坏吗？”
“有的哦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办啊，我们都杀过那么多人了。”
是不是，特别特别坏啊？是不是会被少林寺扔出去的那种坏蛋啊？是不是会让道珩都不要他了啊？
“我也不知道啊，”师兄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身边响起，“我也不知道，我们还能怎么办。”
他们蹲在路边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。无论是为了几文钱斤斤计较的小贩，还是器宇轩昂的大侠，人群中所有的身影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只有他们蹲在阴暗的角落里，像是这个世界的影子。
“总之，你既然也出来了，就千万不要回去。”
“唐鸢，你还小，不懂这种生活有多么可贵。哪怕是孤身一人，也不要回去。”
“何况还有人能接受你，你一定要珍惜。”
他们一直蹲到晚饭时间，对面水果摊的老板娘过来给了他俩一人一个铜板。师兄问他要不要去感受一下丐帮的晚餐，唐鸢摇了摇头，把自己那枚铜板给了他。想了想，又把剩下的胡饼也掏出来塞到他怀里。
“我用不上了，你慢慢吃吧。”
道珩做了个梦。
他梦到自己一个人回了少林寺，吃斋念佛，认真习武，成为了一代高僧。他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年，每天读着一样的经书，敲着一样的木鱼，面对着一样的求佛人群，听来来往往的人讲着江湖上的故事。
故事里有一个大魔头，穷凶极恶，杀人无数。
“这个人真的太坏啦。”人们说。“要是他早点死掉就好了。”
他从不参与这个话题，血腥与杀戮向来为他所不喜。但他每次听到有人谈论时，却又忍不住驻足。
直到有天，大家说，那个大魔头终于死啦。
来上香的人，每个都面露喜色。道珩敲着木鱼，却渐渐停住了手。
“大师，你不开心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
他愣了愣，发觉自己脸上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流过。
道珩低头擦了擦眼睛，看着袖子上的水痕，突然泣不成声。
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，屋子里空荡荡的，茶杯里也没有续上茶，冷冰冰地摆在床边。
换做平时，他应该庆幸唐鸢给他留出了一点读经的时间。
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动。
道珩没有起来点灯，抱着腿坐在床上。
现在该是吃饭的时间了，唐鸢应该来一脸可怜巴巴地说饿了，催道珩去做饭。但是他没有来。
他突然想到，唐鸢会不会不回来了。
不过也没关系。
如果唐鸢不回来，他就去找他。
道珩这么想着，就听到房门嘎吱一声，唐鸢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闯进来。
“道珩你看我从护城河里抓的鱼！不要钱！”
可以，学会省钱了。
道珩笑道，“怎么抓个鱼把头发都有搞湿了。”
“河边上路滑嘛，”唐鸢把抓来的鱼和顺手买的几棵菜献宝似地提溜到道珩面前晃了晃，却被一把拉到怀里抱住。
“你干嘛？我身上湿的。”
“肚子疼，让我抱会儿。”
“哦。”唐鸢把菜和鱼放下，伸手回抱住他，“抱一抱就不疼了。”